影片不仅引起了印度人的内部狂欢,更创造了IMDB史上最高分的印度电影,高达9.4,国内豆瓣也是8.7的高分。
那么,是不是有些虚高呢?
其实,提起此前大火的印度电影,像是《摔跤吧爸爸》《小萝莉的神猴大叔》《三傻大闹宝莱坞》等等,都在某种程度上抓住了观看的密码,把印度的异域风情,加上直给的起承转合。
(《摔跤吧!爸爸》2016)
确实可看性很强,但也很容易审美疲劳。
毕竟提起真实的印度,大多数人的印象是混乱、腐败、脏乱差,更是底层人民叫苦连天,宝莱坞却歌舞升平。
但今年,就是这样的印度,却拍出了一部
《杰伊比姆》
它和我们印象中的印度主流大片不太一样,没有动辄人海战术,五彩斑斓的尬舞。
更多的,是前所未有的真实和稳健。
比如男主角直到影片开始了半个小时才出现,而故事的主线则过了快一个小时才真正开始。
你更多看到的,是此前不太被展现的那些印度贱民的生活。
他们的皮肤、表情、泥土、日常和衣服肌理都被镜头充分的凝视,甚至妥帖的安放在一个绝对的类型片中。
所以对于我们来说,《杰伊比姆》的震撼更来自于它用电影自揭疮疤,诚实的展现国家阴暗面的勇气。
故事的情节非常简单清晰,很多人会想到《辩护人》或者《杀死一只知更鸟》,也是由真实事件改编。
(《杀死一只知更鸟》1962)
在1995年印度南部,一个辖区督查家的金戒指丢了,警察为了赶快结案,就随便抓了一个贱民拉贾坎努来顶罪。
更是残忍的动用各种私刑,准备屈打成招。
影片对这部分暴力的展示也是血淋淋的赤裸,拉贾坎努几乎被打的不成人形,但还是拒不承认自己没干过的事。
在警所外,他怀孕的妻子找来了一位律师钱德鲁帮忙,准备控告警察。
在九十年代的印度,给贱民当律师那真是匪夷所思的事情,钱德鲁当然不是一般人,他一不为钱,二不为名。
为的只是一个公道。
故事听起来似乎可以想到结局,无非是批判现实,批判司法不公。
但这起滥用职权的小案件,却可以一步步往大辐射,里面有公共的内容,比如腐败,比如暴政。
但更难得的,是共性之下独属于印度的东西。
比如种姓。
略有了解的朋友会知道,印度的种姓制度有三千多年的历史,身份世代相传。
在婆罗门、刹帝利、吠舍、首陀罗四个等级之外,还有一个“第五等级”,也就是最低级的贱民。
贱民被称为“秽不可触者”。
顾名思义,他们被认为是最卑劣的人,不能受教育,不能穿鞋,只能从事最低等的工作。
在印度,一切都要建立在种姓之上。
它是本片的立片之本,也是印度的切肤之痛。
而《杰伊比姆》就毫不避讳的展示了这种现实。
一开篇,警察站在监狱门口释放犯人,什么都不管,只听你的姓。
姓高级的就直接放了,姓低级的便继续关押。
而故事的主线就建立在印度大量的“贱民顶罪”这一现实上。
他们连人都不算,随便一个拿来用一用也无妨。
但实际上,不仅是把人种筛选搬上台面的印度,“分等级”是人类的劣根性。
比如之前在国内社交平台上火了一阵的印度洒红节上的美女,所有的标题和高赞评论都要强调一句:“她是高种姓”。
细思一下,把这一套发挥到极致的不就是希特勒。
所以,影片所发出的问题,其实非常震撼。
它在法律的公平正义之上,想追问的是更宏观的平等。
当警察对着钱德鲁说“贱民多盗窃”时,他的第一反应就是:“哪个阶层没有小偷。”
的确,真正给人打上烙印的,是定义,而非天理。
因为所谓的“适者生存”,并非“优者生存”,优劣与否本身是个伪命题。
永远都有更优,只是看你如何去定义它。
试想如果把高低种姓的人同时放到野外,谁能活的更久呢?
因此影片花了大量的篇幅,去注视边缘部落人的日常。
不是观看底层人民有多苦,而是用一种带着爱意的目光,看他们的生机和智慧,如何抓田鼠、抓蛇、制草药。
又如何在风雨飘摇的草屋里谈情说爱,在田间休息时捧着收音机。
里面充满了生活细节,古朴的浪漫,以及原始的美感和仁慈。
拉贾坎努抓到了蛇,就立马放生,抓到了田鼠也不会全部杀死。
他们谓之为“贱民”,却深刻参与着生态循环的制衡。
不必习得什么大道理,就已经实践了“万物平等”的法则。
所以影片难得的,是它费心的还原了“贱民的尊严”。
他们到底何以为贱?
不过是以更接近土地的方式去生活。
当拉贾坎努的妻子拒绝了警察接送的吉普车,赤着脚走回村。
当她无视贿赂,头也不回的离开一个个富丽堂皇的办公室。
其实不需要什么歌舞,你也会相信,这是一个骨子里充满生命力的民族,因为最高贵的美,无须等级的定义。
而印度的特殊性也就在于:社会制度和种姓制度的交错纵横。
影片也赤裸裸的挖出了这种独属于自己民族的丑恶现实。
在现代化制度的包裹下,实际上奉行的仍旧是地主长工的一套旧社会逻辑。
一个村落,仅仅十几公里的距离,就能有如此大的贫富差距。
一边还在平地垒屋的原始社会,一边身居高位者,就能安然端坐在锦衣玉食的房间里。
相比于同情,我们更会乍舌,一个社会如何容许这样巨大的割裂,把人工具化到这种地步。
督查家进蛇了,立刻把贱民叫来,用完了再挥之即去。
而每个公职人员又都在问他们要部落证书、定量配给卡、种姓证书等等专有名词,只有这样才能成为合法选民。
似乎听起来头头是道,煞有介事。
但实际翻译过来很简单。
就是低等种姓的人,连成为社会人的资格都没有,没有土地,没有证书,甚至没有基本的人身权。
而更讽刺的是,社会又需要他们作为匿名的劳动力、隐形人,去保证基础设施的运作。
他们造房、搬砖、清扫、拉货、做苦力,再回到被放逐在边缘的部落里,默默归于无声。
凡此种种,其实就指向了印度权力滥用问题的核心。
那就是,当种姓和公职混合在一起。
一个是先天确定的迷信,一个是后天的理性制度,就一定会造成权力不可控的膨胀。
谁给了警察那么大的胆子,是印度三千年的文脉。
反正我种姓高,我生来就该有权。
此时,理性制度中的责任义务都会被腐蚀,整个制衡的系统就完全被打破了,只会让坏的更坏,惨的更惨。
正是发现了这个问题,《杰伊比姆》用两种拥有权力的人,构成了一组对比,也指明了一个方向。
警察和律师,在某种程度上说,都是享有高种姓特权的人。
但一方是疯狂的滥用。
把贱民当作蝼蚁,让他们无声无息的在这片土地上死掉也毫不关心。
一个部落里,粗粗计算就有7000人被诬告,走在路上就被抓走顶罪,消失的无影无踪。
而另一方则是疯狂的觉醒。
钱德鲁所代表的律师,深知自己的目的,根本不是反对警察,进而反对整个政府。而是放弃利己,去发扬社会本该有的真利他主义。
让正义回归它的本来面目,让法庭、公职人员、机构都起码明白自己存在的意义。
那么,这个片名“杰伊比姆”,到底是什么意思?
“杰伊”在印度语中意为“胜利”,所以实际上更准确的翻译是“万岁比姆”。
而比姆,则是印度伟大的种族平权者比姆拉奥·拉姆吉·安贝德卡尔的简称。
他是印度的宪法之父,出身贱民,却凭一己之力改变了种姓歧视的泥潭。
在印度,“杰伊比姆”是一句广为流传的口号,它所隐含的大概是一种改变民族的信心。
放大到电影中就会发现,导演在批判种姓制的基础上,不断强调着部落、土地和那些原住民。
当钱德鲁在法庭上陈词时,他说的是“不要践踏部落”。
而当警官在陈述案情时,上司给了他一巴掌,让他使用属于自己部落的泰米尔语。
再联系到印度惨痛的殖民历史,其中又有多么哀切的保护本土的苦心。
因此,或许本片真的像很多观众说的,挖的不够深刻。
但它的动人之处又是那么的高、那么的纯,毫不掩饰对自己民族的拳拳之心。
在最后的法庭上,镜头短暂的落向了两方势力,一边是赤脚、皴肤,衣着五彩斑斓的贱民。
一边是精装油头的公务员。
此时即将开战的就不仅仅是符号化的“西装VS传统服饰”或“弱者VS强者”。
而是一个“虚伪民主VS真正的“天赋人权”。
而钱德鲁所捍卫就不仅是正义,而是土地、孩子的未来以及民族的明天。
影片用这种保护本土的纯粹,升华了主题。
当钱德鲁在法庭上说着:
“拉贾坎努的部落,在地图上都没有位置,但他们熟悉的弓箭手在这个土地上已经扎根了几个世纪。”
这句话就太动人了,它不是历史的情感绑架,而是阐明了一种真实的感受。
在这个现代测绘科技无法容纳的维度里,有些东西会长长久久的栖息下去。
这就是本片最动人的地方,它超越了政治意义上的家国疆域,指向一种由内向外的对土地、民族、同胞的感情。
所以,如果要问爱国主义怎样引导,才不至畸形?就像片中的钱德鲁和部落人民一样,去发挥你的自由意志,真正意识到一切改变都关于你我,关于每一个人。
因为时间是我们的,土地是我们的,历史是我们的。
改变在我,吾爱吾土。